兰州解放后,西北地区的残敌完全处于分散孤立的境地。1949年8月26日,彭德怀司令员和张宗逊副司令员发出《关于解放兰州后的行动给各兵团的指示》,命令向青海、宁夏、甘肃河西地区进军,继续追歼残敌,并准备进军新疆。
9月2日,我们四军从兰州出发,向河西走廊进军。9月8日进抵永登,青马骑八师的一个骑兵营残部150余人骑,在山里没吃没喝,藏不下去了,出来向我军投降。二十九团命二营副营长陈汝义带一个连,把这个骑兵营带回来了。我们把这个骑兵营和师的骑兵侦察连合编为骑兵营,仍由投降过来的那个营长担任营长,张兴林同志被任命为教导员。
9月17日,十师两个团过了海拔3500多米的乌鞘岭,到天祝宿营。师部在乌鞘岭山脚下宿营,只有几个无人住的破窑洞,大部分指战员钻在帐篷里。这时,三军八师也到了天祝。八师师长杨嘉瑞同志给我打电线;老刘呀,我们来晚了,村子都让你们十师占满了,能不能给我们让一点儿?我说可以。于是打电话给二十八团团长张桂金,叫他们再往前走一段,把宿营地让给了八师。
第二天(9 月 18 日)我和左爱政委带着师直机关过了乌鞘岭,进抵古浪。晚上,兵团转来军委和野司的电报,敌人正图谋破坏当时我国最主要的石油基地﹣﹣玉门老君庙油矿,命令我师立即组建快速纵队,克服一切困难,排除一切阻挠,飞奔玉门,抢占、保护玉门油矿。我们马上召集师领导干部开会,传达野司电报命令。经研究,我们准备由葛海洲副师长负责,以师骑兵营为骨干,又从二十九团配备1个加强营。正在紧张筹备时,又接到野司电报,将直属野司的装甲团、三军的骑兵营拨归快速纵队,并任命葛海洲同志和三军九师副师长闵洪友同志为正、副司令员。这一夜,我们忙得都没睡觉。第二天,快速纵队就在武威南边组建起来了。9月20日,二兵团在武威举行了入城式。装甲团的80多辆装甲车和30多辆汽车走在最前边,快速纵队的其他部队紧跟其后,接下来是二十九团等。从武威城南门进去,穿过城区,最后从西门出来,非常威武雄壮。兵团许光达司令员等首长检阅了部队。武威全城人都出来在大街上观看,交口称赞。快速纵队从西门一出去,就直接向玉门进发了。
9月22日,二十九团一个营解放民勤;二十八团解放张掖;师直进驻武威城西北20多里的陈家大庄一带待命。
我们师部驻在陈家大庄内,庄主姓陈。这个大庄的确是河西地区典型的地主大庄园,周围几里路内的土地都是陈家的。陈家大庄一共有四四方方的3圈墙垣。外壕之内是一圈土墙,四角建有望堡,到第二圈土墙之间,是他家的马、牛、羊圈和长工们的泥棚子;在第二圈墙到第三圈砖墙之间,是他家的木匠、铁匠、毡匠和裁缝的工房和住房;第三圈砖墙内,才是庄主家族的三进大院,有门厅、过厅、上堂大厅,都很高大,都有5间房宽,雕梁画栋,各厅之间相连的院子都是砖铺地面,两旁有厢房和厦子连接各厅,形成一体,整个布局十分严整、气派。河西走廊的这种地主庄园曾使红军西路军的行动遇到许多麻烦。陈庄主看到遍地已是的天下,没处跑,所以没有跑。
这里的老百姓同庄主相比,是天地之差,极其贫困,真是食不果腹,衣不蔽体。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,谁出门谁穿。十几岁的大姑娘没有衣服穿,男孩子更是赤身露体。到了冬季,家家断粮,只好向庄主借粮糊口,来年夏收时加利偿还。我们部队的干部战士见此情景,主动把自己不多的口粮、衣服拿出来,捐献给老百姓。我儿子那时6岁还不到,吵吵着也要捐。我问他:你捐什么呀?他把他的小包袱拿出来了,把几件小衣服送给了贫苦的孩子。
大约在中秋节后,有一天,我和师政治部副主任张午等同志在庄子里散步。我见马棚的角落里有个小破棚子,住着一家人。男人蓬头垢面,衣服丝丝缕缕,背驼得厉害,小孩子,脸脏得看不到皮肤了。张午同志把庄主叫出来,板着脸问:这一家是你什么人?庄主说,拉活的(长工)。张午说:你睁开眼看看你住的、穿的,看看他住的、穿的,你把穷人、长工还当人吗?说着气得抡起胳膊给庄主几个耳光。还想打时,被别的同志拦住了。张午指着他的鼻子说:你听好,今天夜里你住这个破棚子,叫这家长工住你的房子。敢不照办你小心点儿!当天晚上,庄主果然把长工一家请进了他的住房,还给了几件衣服。他自己一家搬进边上那间小屋,没钻那个棚子。那破棚子,连狗窝都不如,人根本没办法住。我们一看也就算了。
张午同志最近看了本书的初稿。看到这段时,很有感慨地说,他记得很清楚,有这件事,并解释了当时的原委。原来,中秋之前,他因事外出时,亲眼看到陈庄主在打一个牧工。那个牧工给庄主在祁连山放牛羊,饿得受不了了,偷跑回来借粮,被庄主发现后又骂又打。张午看到后,立即制止了庄主,但憋了一肚子气。所以,后来又见到庄主时,就冒火了。事情过去已50年了,张午同志还在自责自己:庄主虽然可恨,但作为我军的高级政工干部也不应动手打人。
张午是个爱憎分明、富有正义感的好同志,年轻时,性格有点儿急躁,偶尔冒火,发脾气,仅仅是一个缺点。
陈庄主为了讨好我们,给咱们提供了一些情况。其中一件事是宋子文在山丹南边有一个很大的军马场,养着万余匹好马,有1个团的兵看守着。我们马上派了1个团去山丹。一经接触,姓李的团长就率领这个团投降了。士兵补充了我们的部队。这个李团长思想比较进步,要求参军,带着他老婆、孩子一直跟着我们十师师部。他后来被按起义人员对待。
葛海洲同志率领快速纵队9月20日从武威出发后,当天进抵张掖,消灭了敌七十五军军部及其残部。22日在高台与青马骑五军残部300余骑相遇,敌一触即溃,骑五军军长韩起功率部投降。快速纵队日夜兼程,24日晚上抵酒泉。在此之前,敌西北长官公署警卫团、汽车团、骆驼团已宣布起义。根据兵团的指示,十师收编了警卫团和省府警卫大队。汽车团和骆驼团奉彭总命令支援入疆部队。次日,后续部队抵达。葛海洲同志做好交接工作,立即率装甲团和骑兵部队继续向玉门进发。25日,进抵玉门。玉门油矿及炼油厂有敌警卫部队1个团,团长是张治中的女婿,把炸药都安好了,只等不得已逃跑时,将油矿及炼油厂炸掉。我们部队到得快,工人护矿队及时和葛海洲等接头配合,使炸矿阴谋未能得逞。敌警卫部队起义。
任务完成后,快速纵队解散,除装甲团留守酒泉外,葛海洲同志受命率十师部队返回,将其余部队和防务任务交给随后赶到的三军部队。三军九师政治部主任康世恩同志留在玉门,担任油矿军事总代表。后来他当了玉门油矿党委书记,西北石油管理局局长,从此,和石油打了大半生交道,为我国的石油事业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。
这时,王震率一兵团二军从青海西宁翻越祁连山到达酒泉,准备进疆。葛海洲同志把汽车、骆驼及大批物资、军械都移交给了一兵团,只带回来100多支卡宾枪。这种枪性能好,大家都想要。结果给军里一部分,大多数归了我们十师。
快速纵队5天行程500多公里,如秋风扫落叶一般,摧枯拉朽,如入无人之境,没打什么硬仗、恶仗,就一路把敌人扫除干净了。彭总表扬说:排除敌人破坏,使油矿完整回到人民手里,就立了一大功。
10月1日,北京广场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,毛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,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!我们从无线电广播里听到这个喜讯,真是无比振奋。就在此前后,彭总从兰州赶赴酒泉,去参加一兵团召开的党委扩大会,并和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将军谈判新疆和平解放问题。路过武威时,彭总在四军军部住了一夜。他在和张达志军长、高锦纯副军长等人谈话时,谈到扶眉、兰州战役,说四军打出来一个好作风,锻炼出一批好干部,出了几员战将。彭总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,绝对不能骄傲自满,要保持和发扬西北红军的优良传统。
由二兵团和一兵团参加的河西战役共打了26天,歼敌4万人,解放了16座县城,收回了当时全国最大的石油基地玉门。1949年11月4日,我们凯旋回到兰州。
回到兰州三四天后,大约在11月7日或8日,接到上级命令,命我们四军十师协同第二野战军解放成都。我和政委左爱同志立即率部出发,经临洮南下。这时四军军部驻在临洮。张达志军长要我把三十团留给军部,只让带二十八、二十九两个团走。我说:这怎么行呀?三十团是主力团,缺了它,仗不好打了!张达志同志说:你把主力都带走了,军里怎么办?还要不要我们了?没办法,服从吧。我只好带二十八、二十九两个团和师直属队南下。到岷县后,接到电报,让停止前进就地待命。原因是驻成都之敌要起义,正和贺老总、二野司令员、政委等派出的代表谈判。如谈判不成,就军事解决,我们十师的预定任务是经腊子口从川西若尔盖直插下去,截断川中之敌向西藏的逃跑之路。这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路线。不久传来消息,成都守敌和二野谈成了,举行了起义。
上级改命我师从岷县到武都,沿洮河、白龙江峡谷一线驻防。师部驻在岷县县城一个名为福音堂的教堂里。教堂很大,有二三十个外国传教士。传教士死了就埋在后院的墓地里,墓地里已经栽了很多十字架。在教堂的地下室里储存着很多从国外运来的白糖、奶粉、咖啡等生活用品。这么多东西在当时是很稀罕的。不久,家属队和后勤部都来了。我们下令严格要求指战员和家属不许动人家的东西。
岷县南门外的洮河边上,有个小飞机场。我们的部队把它当做训练场地。西边的西倾山和南边的岷山里还有土匪,当地的对不了解,也曾袭击过我师的骑兵营(这时原来投降过来的那个营长要求离开部队回老家了,由杨宪臣同志担任营长)。我觉得有必要搞一次军事演习和阅兵式,显示一下实力,左爱等同志都赞成。我们把两个步兵团、骑兵营、炮兵营都集合在飞机场上,走分列式,进行检阅,接着进行投弹、刺杀、射击表演。靶标栽在100米外的河边,骑兵营的战士骑在飞奔的战马上,端着轻机枪边跑边点射、连发,枪枪命中靶标,把当地汉、藏老百姓看得目瞪口呆,连连称赞。这次表演和阅兵式影响很大。不少老年人说,这里清朝、民国都驻过兵,军部也驻过,师部也驻过,从没见过像这样军容整齐、纪律严明、本领高强的好军队。
南边藏区一个颇有影响的活佛也赶来和我们接触。我们请他住下,和我们一起吃饭、活动,向他介绍党的民族政策、我们部队的情况,又赠送他衣物、武器和马匹。他特别高兴,向咱们提供了当地很多情况。在他的影响下,再不袭扰我军了。
解放战争中,我们部队补充进来的俘虏兵数量很大,有的营、团占全部兵员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以上。通过新式整军运动,这批解放战士觉悟大幅度的提升,作战英勇顽强,不怕流血牺牲,入党提干、评上英雄模范的不在少数。但也有个别经不住考验、开小差投敌或阴谋混进来的坏分子。二十九团干训队炊事班就混进一个的反动军官(不知底细、又审查不严,混进来了)。这个团有个休养干部(连指导员)刘长喜,是师的战斗英雄,在兰州战役负了伤,伤快好的时候,追到岷县归队。有一天,部队外出训练,他留在家看门。那个反动军官早有准备,磨尖了烧火用的通条当凶器。这时认为机会来了,他趁刘指导员到伙房打水洗衣服,拿铁通条把刘指导员捅死后,向哈达铺方向逃跑。幸亏部队发现得早,派骑兵追上抓了回来,审问后枪毙了。这件事给我们敲响了警钟,幸亏这家伙手里没有毒药,如果往锅里下毒,那还了得!亡羊补牢,犹为未晚,于是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。
在岷县驻防约两个月左右,1950年的春节也是在这里过的。年后不久,部队受命修天(水)兰(州)铁路。我们师按照具体分工,修甘谷到武山这一段。我们带上全师先到甘肃陇西,而后又到武山,师部驻在武山县城西北十几里的山丹镇。
【刘懋功(1916年8月23日—2009年12月23日),甘肃庆阳人。1934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,1935年加入中国。参加了土地革命、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。新中国成立后,空军第四航空学校政治委员、第十航空学校校长、空军第三军军长、昆明军区空军指挥所主任、空军司令员、空军司令员等职。1955年9月,被授予少将军衔。荣获二级八一勋章、二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解放勋章。1988年7月,荣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。】